“我要看家乡的菱角还长几根刺,我要看那里一根藕里还有几根丝,我要看家乡还认识不认识我,我要看坟山上添了几块新碑石……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越来越思念故乡,但是回故乡的次数,却越来越少了。之前,父母都住在乡下,老屋里还有炊烟袅袅,丝毫不觉得冷漠。不管走多远,逢年过节,总是要回去的。每次回乡,父母会准备很多吃的,还会嘘寒问暖。回家小住几日,享受了“五星级”的待遇,丝毫不觉得有多难。有人说:“父母不在的故乡,你再去的话,就是一个客人。”直到父亲、母亲相继过世之后,我才觉得,故乡真的“抛弃”了所有远游的人。就连村里的那条老黄狗,也冲着你乱叫,要把你赶出去。老人们左瞧右瞧,也不知道你是谁,只有在你说出父母的名字的那一刻,才想起什么来,然后顿悟。
那年的雪下得特别大,回家的车票买了又退,那年没回老家过年,来年(2008年)的三月天乍暖还寒,父亲走了。得知父亲过世的那一刻,我丝毫没有准备。大哥打来电话说:“不行了。”我顿时就蒙了。前几天还可以谈笑风生的父亲,怎么就不行了?匆匆忙忙搭车回家,一路上不敢停顿。左赶右赶,还是没有听到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。父亲患的是食道癌,病灶发展特别快,查出来后半个月不到,人就没了。因为家住偏远山沟,离最近的卫生院,也有七八里路,要急救,没那个条件。等村医到家的时候,已经无力回天了。一大家人聚齐了,亲戚朋友也来了不少。一起商议着,如何处理后事。父亲一辈子都住在农村,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。临死的前一天,还在地里挖土种菜。早些天,还犁地,种了秧苗。主事的人说:“村里的青壮劳力,都出去打工了。需要等两三天,才能聚齐。”因此,父亲落葬的日子,安排在了五天之后。父亲的墓地,在向阳的斜坡上,背靠大山,面朝大山。生死一生,到底是没有离开“山”。
父亲小时候,也是有理想抱负的人。可惜,家里太穷,他没上过学,父亲聪明睿智,虽未上过学,可是父亲记性特好,听过的许许多多的“大鼓书”(老家舒城的说书人的一种艺术形式)像《三国演义》《薛刚反唐》《封神榜》之类的,他听上一遍后,能够把里面的故事,讲得活灵活现。有一天,父亲说:“诸葛亮,本也是山里人。因为刘备三顾茅庐,才出山,做了军师,成就了一生。”言外之意,父亲希望儿女能够像诸葛亮一样,不要困在山里。没有遇到刘备这样的伯乐,就自己努力读书,飞出山窝变凤凰。父亲特别喜欢喝酒。尤其是农忙的时候,不喝两杯,似乎苦日子就没有办法熬过去。母亲常常劝他,少喝点。他却非常严肃地说,人就这一辈子,吃吃喝喝也要控制,那还活着干嘛?在儿女们陆陆续续离开大山,去城里谋生的时候,父亲笑了。笑着笑着,又哭了。他像个孩子一样:“这山里的苦,我是吃够了。你们啊,以后别回来了,别走我的老路了。”俗话说:“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。”可是,这“山水”哪这么容易“吃”呢?
父亲生前对家谱族事极也为关心。在世时也时常说起,“我们周家先祖是几百年前从江西王家坝(谐音)那边逃难过来的,祖源地在江西河口(谐音)”。他老人家内心深藏着寻根问祖之情结,在弥留之际,亦念念不忘宗族谱事,嘱子若孙,不忘寻根问祖、追本溯源。吾慎终追远之情怀,亦缘于此也。2019年老家修谱我踊跃参与族事谱事中,并几次去江西祖地寻根问祖,父亲虽一介布衣,生平没有耀眼的光环,但我还是把我的父亲立传载入家谱,以告慰在天之灵!
父亲走了,怕母亲孤单,我接她来杭州,她呆不惯城市的“鸽子笼”,后来,还是一个人留在乡下的老屋,我们兄弟轮流照顾,我们在杭州打拼,儿子幼小,嗷嗷待哺,女儿稍大,在上幼儿园,无奈“一人跟三口,昼夜不停留”,不能在床前尽孝,就委托大嫂代我照顾母亲起居,生命到底是什么,一口气上来,人活着;一口气没上来,人死了。在2010年正月初十,母亲也去了。大嫂来电:母亲初十凌晨去了,默默的去了,没留下一句话…….,当初也不知道母亲就这么“快”的去了。虽然她早已心力枯竭,油尽灯枯了,可以前挂挂点滴也就挺过来了,没想到这次真的就这么默默的去了!初十下午赶回到家,和叔舅长辈们商量,按我们那里农村较高规格办了“白事”;母亲生前没有享到福,后事不能太寒碜!母亲去了!去另一个世界,父亲也在那里。(父亲08年走的);办完丧事,心情一直十分沉重!母亲一生没有跟任何人争过什么,与街坊邻居们也从没有红过脸。她用她一生的勤劳养育了我们,同时也用特有的中国妇女的朴实走完了她的一生,甚至没有留下一句话。父亲、母亲的相继离去。我心目中的“大山”倒下了。父母不在的故乡,再去的话,就是一个客人,除了每年的清明,我也就很少回去了。
今年清明节,我们还是照例回老家给父亲母亲扫墓。遵循老家的风俗(清明”前三后四“扫墓),我们都是提前回去,我和在杭的堂兄们一起回老家,一路劳顿,开了6个多小时500多公里,开到了舒城老家,越过县城离20公里出的新开岭,当小车翻过那巨大的山坳,村庄就慢慢变得清晰了。忽然想起鲁迅写过的《故乡》。“从篷隙向外一望,苍黄的天底下,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,没有一些活气。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。”隔了几年的故乡变得模糊了。当我认认真真看这片土地的时候,又显得特别陌生了。老屋门口,野草丛生;推开门,蜘蛛网到处都是。墙壁上,还挂着蓑衣和镰刀。蓑衣上有很厚的灰尘,镰刀锈迹斑斑。抚摸那张八仙桌,还能想起父亲大口喝酒的样子。大哥催促我:“快点找出锄头镰刀,去墓地看看。要是动作太慢,天黑了也回不了家。”
“家”?什么是“家”?那一刻,我的心,特别的荒凉。原来,我住了十几余年的老屋,不再是我的家。不管我多么思念它,还是要尽快离开,回城去,才是家。有读者说过这样一句话:“故乡,呆上一天,感觉太短,一切都让人留恋。 故乡,呆上十天,又让人感觉长,眼前的一切,不再属于自己。 这里,因为没有了双亲,没有了归属感,没有了根。”故乡是什么?就是接纳了灵魂,却容不下肉身的地方;就是心心念念想着,却又回不去的地方。故乡是生命的根,我却像一片风中的叶子,飘向远方,不知是否,还能叶落归根。时光荏苒,故乡依旧在,只是漂泊的人,变成了过客。何时,才能在故乡,吹一吹晚风?来日吧。乡愁两个字,拆开来,就是“乡”和“愁”。老屋的门,哐当一声,就锁住了,连锁都生锈了,也没有人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