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得一篇文章上曾把那类生于乡下、长于乡下、而后又迁到城市的人称之为“城市边缘人”。我，就是这样的一个边缘人。对农民的生活我有着切肤的体验：一身污泥，一身臭汗，在土地上累死累活地挣扎，一年到头来收获却寥寥无几，所谓的田园牧歌式生活只是那群穷极无聊的读书人杜撰出来的童话，让他们扛上三天锄头，肯定不会再做什么无病呻吟了。记得每次干完活，累得骨头仿佛散了架一般，禁不住抱怨时，父亲往往说：“娃儿，好好学，跳出农门，就不用再受这累了。”这也许是我求学生涯中一个很重要的动力吧？九一年高中毕业，我将自己连根拔起，抖抖根须上的泥土，惟恐带上农村的印记，经过几年城里人的模拟培训，将自己小心翼翼地移栽到了一个美丽的城市---杭州。我是一个城里人了吗？用踩过肥沃泥土的脚踩着城市坚硬的柏油马路，用抚摸过绿色庄稼的手抚摸着混凝土的高楼大厦，用眺望过广阔田野的眼睛望着城市闪烁的霓虹灯，用一颗略带卑微的心感受着城市快速跳动的脉搏，我再次轻声对自己说：“我是一个城里人了吗？！”声音里的惊喜和好奇远远大于困惑，虽然语气还不是那样的肯定。
几年来，我努力扮演着一个城里人的角色：穿着笔挺的西装，蹬着锃亮的皮鞋，还操着一口半土不洋的普通话。有段时间，自我感觉俨然是一个城里人了。直到有一天，听到背后一个人在偷偷地议论：“别看穿得那个样，纯粹一个‘土老帽儿’”。我终于懂得了，我永远是一个乡下人，也只能是一个乡下人，那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永远是洗不掉的标志，更毋论，农村人的情感、心态、行为方式早已融进了我的血液，烙进了我的灵魂，哪怕再西装革履，我的骨子里仍是一个不折不扣彻头彻尾的乡下人。可回到家，乡亲们往往指着我用羡慕的口气说：“瞧，那就是周万海家那个在大城市杭州工作的儿子，人家是个城里人呢！”我是城里人眼里的乡下人，我又是乡下人眼里的城里人，那么，我究竟是谁？如同一个站着喝酒的短衣帮，却脱掉了短衣换上了长衫，不伦不类，不尴不尬。我想起了那个称谓：城市边缘人，是的，我就是那个徘徊在城市边缘、无家可归的人。
人常说“树挪死，人挪活”，可我这像树一样的人呢？坚硬的马路扎不下我的根须，林立的楼群也使我没空间舒展手臂，没有田野清凉的风和穿过纯净空气的阳光，我只能以半死不活的状态生活着。俗话说：“三代才培养一个贵族”，要做一个城里人也需如此吗？那么我的孙子可以做一个纯正的城里人了，我自我安慰道。又想起了父亲盼我跳出农门时的殷切话语，回过头仔细审视父亲的心态，明白了很多：他并非鄙视乡下人，他像天下所有的农民一样热爱土地。热爱劳作，他也像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希望儿子比自己过得好，做一个人人羡慕的城里人，但他的内心深处并不深以为然，甚至还对五谷不分的城里人略带鄙视！
念及此，我深深地感谢我的父亲，虽然，我更想告诉他：我愿做一个乡下人。
2008年6月份 于浙江建华集团压滤机有限公司
